芍药花落

2020-08-30 12:33   韶关日报  

人们对于死亡大都是无可奈何的,所以趁梅花还未落满南山时,多陪陪多看看吧。  

庚子年闰四月,杏花开了又落,槐花开了又落,芍药花开了又落,端午节还是迟迟不来;青蒿都长到一人高,樱桃也开始泛红,马莲菜吃过了两茬,端午节还是迟迟不来;孩子像风一样长大,老人像花一样老去,日子像鹧鸪一样叫着,端午节还是迟迟不来。  

太阳一天不落的升起,它和我一样被困在了四月,都在等着迟迟不来的端午节,等着红色柜子落满灰尘,等着逝去了的人们。  

那天是今年以来最热的一天,热得像是在宣布正式进入了夏天,而有些人却永远留在了春天。正好赶上二姨放假,便叫上我回去姥爷家包饺子吃,我剁馅、姥爷擀皮、二姨包,韭菜馅的饺子格外好吃。  

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姥爷就经常从红色的柜子里拿好吃的给我吃,那时候姥姥还在。红色的柜子是姥姥嫁过来时的嫁妆,姥姥走了,家里似乎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迹,唯独留下一组红色的柜子,还装着儿时的零食、琐碎的杂物和一堆叮叮当当的岁月。  

寥寥无几的日子里我写山写土地写一朵花,但从不敢提笔写她,现在也不敢,只敢写一写她的柜子。那是北方农村常见的漆了红色的组合柜子,从我还不记事开始就摆在那里。那里面总是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东西,儿时我常常会钻进去“探险”,像哥伦布那样开拓新大陆。再长大一点,开始叛逆的时候,和父亲在姥爷家吵架,我拿起剪刀戳柜子撒气,母亲哭着对我说,那是你姥姥留下的嫁妆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柜子的意义。  

燥热的午后,风都倦了。刚刚吃完饭,隔壁的二姑姥爷就过来和姥爷说,老姥爷快不行了。我们赶紧跑过去看了看,老姥爷平躺在炕上艰难地呼吸,两个女儿在哭着。老姥爷今年95了,医生来过,意思是送医院也于事无补,岁数到了。姥爷无疑是家族中的权威,看了情况先去找村里能掐会算的人算了一卦,随后挨个通知亲戚们赶紧往回赶,又和男人们一起安排了下葬、接待亲友等事情。  

我在老姥爷家坐了一会,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在心头,便先回姥爷家了,毕竟什么忙也帮不上,回去的路上无意间瞥见姥爷家园子里大丛的落了的芍药花,花瓣儿躺了一地,和柜子外表的油漆一样,暗红暗红的。  

回到姥爷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组红色的柜子,姥姥走时,他们就是从这个柜子里拿出殓服的。我靠着柜子思量了许久,小学时我知道她身体不好,就立志长大当一名医生,把她的病治好,可是还没等到我长大,她就走了。或许有时医生在死亡面前也是无力的,就像是面对一朵枯萎的栀子花。  

靠着柜子坐了一会儿,听见哭声四起,我知道那是在宣告一个人的死亡。一时间我也忍不住泪水,因为老姥爷走了,也因为姥姥走的时候也是这样,记得那天春暖花开,我看见了一只蝴蝶在翩翩飞舞。老话说,老人熬不过寒冷,经常在冬天去世。可为什么春暖花开了,他们还是要走?  

不一会姥爷走进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纸钱又出去了,我也跟着过去帮帮忙,按照习俗,婚丧嫁娶需要很多人手的。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,一时间似乎所有的陈姓亲戚都来了,远的近的,老的少的,哭着笑着,太姥爷高寿去世,是喜丧,所以显得不是那么悲伤。只是太阳照得苍白,大地苍白,花圈苍白,人们面色苍白。  

太姥爷的女儿女婿们忙前忙后,忙到看不出悲伤。姥姥去世办丧礼时,我看见姥爷还和旁人笑闹,那时候极其不懂,觉得姥爷真坏,他为什么没有一丝悲伤?现在懂了,或许成年人就是这样,有太多需要去负担的东西,不允许他们懦弱。就像是花瓣离开了树枝,树枝却不能随着它枯萎,还要努力结出果子来一样。  

长大太累了,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拒绝成长,后来我发现,你必须要成长,因为父母在老去。容不得逃避,时间从不等你,从来不等你,像是火车准时开动。  

我们难免为了爱情、亲情、友情挣扎过,但我觉得归根到底还是亲情最牢靠。你出生时、死亡时身边陪伴着的都是亲人,亲人会为你的出生做打算,也会为你的死亡做打算。孩童时的父母,年迈时的子女,无疑是我们最信任的依靠。古语有云: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。从古至今父母都在为孩子计划,希望孩子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、稳定的家庭,一直要看到你也有了子女他们才安心。或许父母已经为你考虑到百年以后,你年迈时会不会有人照料?有没有人料理后事?或许他们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这些,可是他们为孩子考虑到了。  

死亡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情,像是一支香烟燃尽,一场春天绽放过,一列火车抵达终点站。成长也是如此。  

北风吹绿了南山二十回,姥姥的柜子还在吱嘎吱嘎的开合,栀子花即将开放,又到了吃西瓜的季节,闰四月也过去了。

作者:王楠

编辑:刘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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